《十佳专访|李向民:编剧是一部戏的父亲》
2017-05-17 08:57:57

李向民,笔名南柯,经济学博士出身,在国外生活过,做过政府官员、国企董事长、大学校长,还下乡当过扶贫工作组的组长,最终却成为了一名编剧。并且在2017年获得第十一届全国电视制片业“十佳编剧”奖项。他说,编剧如同一部戏的父亲,要呵护并教育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长。

 

电视剧《大清盐商》宣传海报(2014)电视剧《大清盐商》宣传海报(2014)

 

 

作为编剧来说,好的剧本应该是什么样的?

 

好的剧本应该兼顾这几个方面。第一,弘扬正确的价值观、传递正能量。在生活中经常有各种困难和负面的东西,好的文艺作品不会粉饰太平,更不会回避矛盾,但最终必须传递健康向上的精神,所谓“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”,彰显信仰之美、崇高之美。

第二,传递真实的人类情感。影视作品靠角色讲故事,用他们的命运和情感,来感染人、打动人。这就要求每个角色,都是真实可信的,观众可以移情的,而不是无病呻吟、肤浅苍白的。

第三,故事生动有趣。这就要求我们深入生活,去感受生活的律动,体悟生命的真谛。只有这样才能描绘时代风云、人物命运,创作出深刻动人的故事情节。

 

但是很多现实主义的,尤其是历史题材的戏在审查上就很麻烦,如何规避?

 

做编剧之前我做了多年的出品人和制片人,对于内容把握有一定经验。实际上,历史剧并不是题材的禁区,关键看我们如何去解读和呈现历史。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,所有的历史也都是思想史。历史剧不仅仅要再现历史故事,而应当承载我们的时代精神和民族精神。我们不是为了写历史而写历史,而是为了从历史上获得启迪和力量。电视剧《大清盐商》虽然讲的是乾隆年间的扬州盐商,但其揭示的官商关系及反腐败斗争,让今天的观众并不感到陌生。这样的选题,在审查中并没有遇到任何麻烦。

 

 

所以做制片人的经历对您做编剧有很大帮助是吗?

 

从某种意义上说,这是我的优势和“法宝”。由于是制片人,也是编剧,因而有机会和影视制作发行流程中更多的环节进行深入接触,了解不同分工的特点和需求,进而对剧本进行反思。

比如《大清盐商》的第一场戏,原先我的剧本写的是大小金川战役中,主帅阿桂催问“军饷什么时候到”,然后画面切到木兰围场,乾隆问和珅,送军饷的人呢,和珅说死了。这个时候镜头再回到扬州,大盐商们正在“选丑”,闹得不亦乐乎。这是符合整个逻辑顺序的。但在后期剪辑时发现,如果这样讲故事,就会导致前半个小时里男主角张嘉译都不会出现,这不符合电视剧的观赏习惯。

因此最后的版本变成了开篇就是扬州的狂欢,张嘉译扮演的大盐商两分钟之内就出场,然后再用平行蒙太奇,叙述乾隆的焦虑和前线的恶战。这样一来,剧情更紧凑了。这样的修改过程,对我来说是一次重要的学习。

影视是综合艺术。剧本不同于小说,只是生产流程中的一个阶段,因而必须关照导演、表演,甚至摄影、剪辑的特殊要求。不了解这些,编剧是写不出好本子的。

 

您是复旦大学的经济学博士,在美国农业部工作过,做过省体改办的副主任和国企的董事长,还下乡当过扶贫工作组的组长,现在还是大学校长。这些经历对您的创作有影响吗?

 

我做过很多事情,这些经历,对于我观察世界,体会人心,都是难得的生命体验。我写《大清盐商》里的大盐商汪朝宗,他既是富可敌国的垄断世袭商人,又是乾隆皇帝结下深厚私交。他的情怀、性格,甚至做事的风格、说话的方式,其实都承载了我的理想和对角色的理解。

 

李向民在《大清盐商》片场与演员张嘉译讨论角色李向民在《大清盐商》片场与演员张嘉译讨论角色

 

编剧在一部戏中应该是一个什么角色呢?

 

对于一部戏来说,编剧就像父亲,所有的人物设定和命运,以及随之而起的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,都来自于编剧的设计。制片人就像母亲,从项目策划到投融资,再到拍摄制作,直到履行结束收回投资。导演更像老师,他对作品的呈现起了关键作用,所谓“教不严,师之惰。”剧本乃一剧之本,提供了整个剧的基因,因而决定了全剧的性格和气质。编剧有多重要,也就不言而喻了。

 

就像中国许多家庭教育一样,父亲往往在孩子教育中缺失。编剧在完成剧本后,往往被边缘化。其实,编剧作为“父亲”,有义务在影视剧这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发挥作用,所谓,“养不教,父之过”。我觉得,开机之前,请编剧来和导演、演员,甚至摄影师和剪辑师,一起讲讲故事背景,人物设置,非常重要。《大清盐商》开机时,张黎导演就请我给全组讲乾隆时期中国在世界上是一个什么地位。乾隆时期的财政,有四分之一来自扬州盐商。扬州盐商和其他盐商不同,不仅仅是商人,而且和朝廷的关系特别紧密。乾隆下江南,有时就住在盐商家里。盐商对于中国文化的贡献是极大的,没有扬州盐商昆曲就死了,就没有京剧,没有扬州八怪,没有扬州菜和扬州园林,也没有雕版印刷,没有玉器、漆器。

 

让大家了解这个背景非常重要,他们所饰演的这个商人,不是草包,也不是凤凰男,他们世代相袭,而且博学多识,温文尔雅。这也决定了他们对于官员的态度,一些大盐商的品级甚至比地方官员还高,不会那样唯唯诺诺。《大清盐商》里有一场戏,就是乾隆在总商汪朝宗家里看《桃花扇》,各大盐商陪坐在旁边,然后是阁僚督抚,而身为父母官的扬州知府却被挡在外围进不去。这样的人物关系,演员如不仔细研读剧本,是无法体会的。

 

在《大清盐商》播出后,大家都反映,整个剧的品质上乘,演员表演都很准确到位。这一方面因为我和导演张黎、韩晓军在开机前进行了逐场深入的讨论,另一方面,每一位演员都比较准确地理解了人物。因此,我非常赞成编剧去做制片人,这就是像教育小孩子,父母共同参与、并且立场一致,是非常重要的。

 

现在除了原创的剧本,小说改编的IP剧也是潮流,您认为原创和改编间的异同有哪些?

 

改编是一次再创作,也是戴着镣铐跳舞。改编首先应当尊重原作。如果条件允许,我倾向于和原著作者进行沟通。对于原创剧本也是如此,我们也希望导演来找我们聊,而不是把本子交上去就完事儿了。

 

改编的最大不同,就是在尊重原作者的基础上,要把文本从小说变成剧本。这个过程很不容易,因为小说或者其他的文学作品,都可以留白,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,但是电视剧不行,必须要通过具体的细节来呈现,为观众提供全方位的视听感受。

 

我曾应张黎导演之邀,参与了电视剧《四十九日·祭》的剧本创作,剧本改编自严歌苓的小说《金陵十三钗》。我在其中最用功的,不是对剧本工作台本的撰写,而是延续原小说的人文精神,增加了原著中没有的“清算”戏。看过同名电影和原著小说的观众知道,《金陵十三钗》的结局是,用妓女换了一批女学生。但这是有问题的。因此我和张黎导演商量,改动结尾,让她们都逃跑了。但是这样还不够。因为大家看完全剧后,胸口一直是愤懑而郁结的,特别希望能够出一口恶气。因此,我用两集的篇幅写了战后南京军事法庭对日本战犯的审判。法庭戏写的不好,就很枯燥。所以,我先花了很大功夫,去研究为什么日本会发动侵华战争,为什么不承认南京大屠杀,不向中国道歉。最后发现,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国家战略,而是他们骨子里的东西。早在明治维新之前,日本人对中国的认知就已经出了问题。那么这些骨子里东西不表达出来的话,就会非常肤浅。庭审不仅是写杀人偿命,伸张正义,更要诛心。这样的戏,观众看了才过瘾,才解气,对于今天理解日本这个民族也有现实意义。

 

 

电视剧《四十九日·祭》海报(2014)电视剧《四十九日·祭》海报(2014)

 

您的这个细节是成功的,但也有很多剧过分追求细节,导致情节拖沓,正所谓“成也细节,败也细节”,您怎么看这个问题?

 

最重要的还是你是否真的进入到角色里面,这个细节是否真的适用于这个情节。作为一名学者,无论是查资料还是看原著,我都能沉得下心来,仔细琢磨其中的细节,来塑造更加真实的人物。但是我们不能坠入左拉式自然主义的泥淖,必须清楚,细节是为人物服务的,切不可本末倒置。

 

这一点很关键,但现在整个影视行业都有些急功近利不是吗?

 

是的,这几年,由于实体经济遇到了问题,大量游资涌向文化产业,涌进了影视行业。资本进来后,它所追求的是增值,是利润,所有的艺术都成了手段。这的确造成了影视圈的迷茫和浮躁。资本市场上,圈钱太容易了,还得尽快投出去。对于影视行业来说,“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,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。”资本在灌溉影视艺术的同时,也在争夺影视主导权。很多编剧都说现在自己的权力弱化了,这不仅是编剧的悲哀也是行业的悲哀。但这不是编剧能改变的事情。编剧作为这个行业的内容提供者,要踏踏实实的做自己的本子,沉下心来打造精品,市场就会逐步改编对编剧的态度。

 

现在出现了一些可以在一周内写出十几个不同剧本的电脑软件,这对编剧来说是挑战吗?

 

必须承认,随着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,人工智能正在越来越深入地影响我们这个世界。从技术上讲,用电脑软件写剧本并不难。因为写作软件本身是基于大数据的支持,出一些行活儿应该是不成问题。但是我相信,人工智能要想真正还原人类情感,写出有情怀的东西,不会那么容易。人类至今也没有能了解大脑的奥秘,更没有破解情感的自然规律,人工智能就更不可能了。所以,我认为今天的编剧,完全不必去担心机器人抢了饭碗。如果这点自信都没有,那就真不适合再做编剧了。

 

 

十佳编剧

李向民:笔名南柯,编剧、出品人。代表作品有电视剧《大清盐商》、《决战南京》、《上将许世友》、《当爱已成往事》、《兄弟们上》、《我的抗战之猎豹突击》、《六块六毛六那点事》、《你是我的幸福》、《郎本无情》、《新萍踪侠影》,电影《东成西就2011》、《青魇》、《多大事儿啊》等。

​ (文章来源: 王 桢  编/ 杜若洋)​​​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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